我也来讲讲高考填志愿的事情吧，但我不想熬鸡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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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每年高考结束后，都会有很多专家和自媒体出来指导考生填志愿——这一幕颇有喜感，象征意义很大、实际意义很小。绝大部分人其实是不够资格对“填志愿”发表意见的，原因很简单：

• 那些“过来人”，在各行各业的职场已经颇具经验，但是完全不懂高考，更不懂大学招生趋势，甚至连最新的大学专业设置也不太清楚了。他们只能讲经验，而且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经验了，远水救不了近火。
• 教育行业的专家们，包括高中老师和大学招生办的老师，很熟悉大学招生情况和专业设置，却又没有在校园之外工作的经历。他们固然能给出一些颇为实用的建议，但是无法提供更长远、更宏观的“人生指导”。
  

“我这辈子应该做什么？”这个问题将伴随我们的一生，在中考、高考、考研、考公、考托福、考CFA等一切考试场合反复出现。它还将在我们求职、面试、创业的场合反复出现。对这个问题，有一个最常见、最鸡汤的回答，那就是：


“做你想做的吧！”


鬼扯淡。毒鸡汤要不得。


如果今年你在哪个自媒体的文章，或者哪个网红的直播间里，听到了“按照自己的兴趣报志愿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”，我建议你直接把对方拉黑。这是一种极端省力而又极不负责的鬼话。就像你拿着一笔钱去投资股市，投资顾问却告诉你“买你想买的股票吧”，这个投资顾问肯定是不称职的。


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找到自己“想做的事情”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就更找不到了。十几年前，我去西南山区做社会实践，在旅游大巴上认识了一个高二的学生，他满怀憧憬地问我：“我的理想是做一番大事业，大学我应该学哪个专业呀？”



因为实在不了解他的情况，我只能建议他学医，因为医生是很体面、受人尊敬的工作（好像不是，我当时犯了主观主义错误）。对方有些失望地说：“学医能做一番大事业吗？哪个医生改变了世界？”



那一刻，我仿佛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鲁迅，沉痛地写下了：“学医救不了中国！”我很敬佩这位小兄弟的担当精神，可惜，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要做一番什么样的大事业。众所周知，任何大学都没有开设“大事业院系”或者“伟人培训院系”。



哪怕到了二三十岁，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、该做什么的，仍然大有人在。两年前，我跟一个在腾讯工作的师妹吃饭，马上发现她对自己当前的岗位兴趣不大。我问她：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应聘这个岗位呢？”她说：“因为腾讯是个大公司，这岗位是个不错的岗位，可以学到一些东西，也可以当做跳板。”


很好，对于暂时搞不清自己方向的人，这不失为一种次优选择。于是我又问她：“工作一段时间，你打算做什么呢？”


她想了想才说：“我可能会去读MBA，希望我能在腾讯拿到不错的考核结果，申请到很好的学校。”再然后呢？她也不知道了。不过，我觉得这一套回答没毛病。既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，就沿着眼前最宽阔、最主流的道路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。我认为这种选择很适合大部分人。


我发现，社会上的媒体和专家，总是习惯营造“理想主义VS现实主义”的虚假矛盾。它们会说：填报热门志愿是现实主义，去搞基础科学或文艺创作则是理想主义，考生要在这两者之间选择。当计算机、电子、金融这样的专业继续热门的时候，总会有人跳出来胡说八道：“应该改变世界的天才少年，一个个都忙着去赚钱啦！”而当某些高分考生填报了数学或考古这样的专业时，又会有人胡说八道：“他们为了基础学科的发展，放弃了个人利益！”


这也是鬼扯淡。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在根本上就是统一的。



让我再强调一下：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，必然也是现实主义者，因为他希望自己的理想实现。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，想象自己实现了雄心壮志、引领了世界潮流的人，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理想主义者；没有能力或没有意愿为自己的理想争取资源，只能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独自努力的人，也很难称得上理想主义者。



要实现任何理想，哪怕是办一个乐队、出一本书这种微小的理想，也是需要资源的。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资源，包括物质资源、注意力资源、知识资源，等等。我们能做成多大的事情，几乎完全取决于我们能获取多少资源，以及如何妥善利用资源。当然，从广义上讲，我们的个人能力是一项重要资源，这也是我们需要用一辈子去完善的。


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，我的一个师弟对我说：“希望金融行业再也不要恢复过来，希望投行、基金再也不要大规模招人了，这样青年才俊就可以去做艺术家、科学家、理论家，或者从事公益服务，而不是一门心思挤到玻璃幕墙写字楼里赚钱！”我非常吃惊——这位师弟自己也去了金融业，不过他坚持说，如果不是金融业开的薪酬太高，他本来是想从事摄影事业的。


我尝试说服他：“如果有很多热爱音乐、美术和摄影的人，进入了金融行业，赚了大钱，掌握了大企业的管理权，那么他们可以为反哺艺术事业做很多事。他们甚至可以赞助自己的艺术团体、艺术节！你不觉得这样比亲自搞艺术的贡献还大吗？”






还有一句话是我没说出来的——在艺术创作和基础科学研究这样高度需要创造力的领域，绝大部分人是毫无才华的。我有一位朋友，高中期间数学很好，大学也如愿进入了数学名校的数学系。在第一天的入学摸底测验中，全系学生就有一半交了白卷，但是也有几个人竟然拿了满分。教授当着全体新生的面说：“通过这次考试，我已经判断出了你们当中谁是数学天才。这些天才将在未来四年接受高强度的数学训练。至于其他人，只要考试合格，我不介意你们爱做啥就做啥。”


我小时候学过几年小提琴，在浪费了无数金钱和时间之后，我只得到一个惨痛的教训：我完全没有演奏乐器的任何才华。我相信，绝大部分人也不具备作曲、绘画、摄影或写作方面的才华，尽管我们经常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有。要知道，艺术创作和基础科学研究所需的创造力，不但非常拔尖，而且适应面很窄。我们绝不能因为在高中期间是“笔杆子”、作文拿过满分，就妄想自己能成为一代文学大师；更不能因为在高中期间数学考试经常名列前茅，就妄想自己应该进“强基计划”、为诺贝尔奖而努力。你能想象在混入天才集体之后，才发现自己毫无才华的那种绝望感吗？



因此，计算机、金融这样的务实专业（或者像我师弟蔑称的一样，“赚钱专业”），反而是大部分人的最佳选择。毕业之后，要在互联网大厂、金融机构或跨国企业做出名堂，需要的不是某个狭窄领域的天才，而是比较宽泛领域的综合实力以及勤奋工作的精神。这恰恰是大部分优秀考生最不缺乏的。去从事这些务实的“赚钱工作”没有任何可羞愧的。如果考分不足以够到这些专业，选择与此类似、分数稍低的替代专业，可能是不错的选择。



对于那些年轻人当中的理想主义者、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（包括我自己，因为我认为自己既年轻，也想做一番大事业），我还有一番肺腑之言想说。能听懂的人自然听得懂，如果一时听不懂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，相信大家总有一天能听懂的：



我们要做任何大事，对世界做出任何改变，都要依靠自身积蓄的资源和力量。我们绝不可寄希望于依靠劝说或感召，就促使别人把资源让渡给我们；更不可以为只要自己的功课做到位了、修身养性够了，胜利的果实就会自然降临。这都是书生的愚见！我们是理想主义者，希望理想成为现实，而做到这一点的最好方法，就是自己掌握足够的资源，再加上大无畏的牺牲精神，把事情做到位。不要指望说服别人去做！不要指望说服千千万万人帮自己去做！要完成事业，必须我们自己去做，没有别的捷径。



同时我也诚挚地希望，将来有一天，我们这些理想主义者掌握足够的资源，能将理想变成现实之时，我们的心灵都尚未被腐蚀堕落。当然，就算我们真的腐蚀堕落了，那也不是太大的问题——新一代的更年轻的理想主义者还会起来，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比我们更强。所以，永远不要堕落！